一碗洋芋面,足以慰乡愁。洋芋面,这碗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代西北人的农家饭,现在却以“星火燎原”之势点亮了现代化文明大都市的街街巷巷,成为“新一代”城里人的主要吃食。可我依然固执地迷恋着小时候妈妈从自家窑洞里端出的那一碗洋芋面。
夏天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大杏树下,笑语喧天地吸溜着妈妈亲手擀的洋芋面,不觉间大杏树的叶子已把月光筛剪得零零碎碎、稀稀落落。那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可妈妈总能想办法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给我们做一碗香喷喷的洋芋面。妈妈把大杏树上的杏胡子收集起来,分给我们姊妹几个打掉壳,把杏仁放到锅里一炒,用擀杖擀细成粉,等洋芋面出锅的时候再把这些杏仁粉撒在锅里翻腾几下,香气袭人的洋芋面就端出窑洞了。那个香吆,简直没法用语言形容,只有吃了才知道。
五岁那年的一个傍晚,我们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围坐在大杏树底下吃着洋芋面。不知咋的,我就是尝不到饭里的盐味,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用筷子蘸满盐往我碗里搅。爸爸劝了一遍又一遍,我就是不听。没办法,爸爸把盐盒子从他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左边。可我还是不依不饶地围着爸爸的身子转。或许爸爸烦得实在不行了,一抬手就把一盒盐全倒进了我碗里。我没有意识到爸爸生气了,或者就根本没把爸爸的生气当回事,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就“美滋滋”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像是给爸爸示威似的,虽然咸是咸了点。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强行夺走我的饭碗。全家人顿时暴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开了。三十五年后的今天,这种无比欢畅的“暴笑”,在全家人一起吃洋芋面的时候,依然会荡漾在老家的院子里,萦绕在那棵大杏树周围。
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山窝窝里有二十三户人家,各家依着山的走势挖窑而居。家与家之间离得非常近,近得鸡犬相闻,近得谁家偶尔吃了一顿臊子面,不用说,全村人都知道。各家的院墙都很低,大门清一色木棍子绑的框框门,除非天气冷、下雨雪、刮大风,每家人吃饭都在院子里进行。过路的庄稼汉总站在墙边上和院子里的人无比亲热地打招呼、调侃,“吃饭了没有”式的问候不绝于耳。如果谁家亲戚秘授了一种做饭的新花样,不出三日,二十三户人家,家家都能依葫芦画瓢做出来。妈妈听她们说往洋芋面里加点淀粉,洋芋面做出来糊糊的,吃起来才香。妈妈照着这个方子做了,真的特别香。
可见,在咱村里人的生活是透明的,是没有任何隐私可言的。所以,爸爸晚上给我碗里一盒盐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的非常快,第二天就有哥们调笑我是只骆驼坯子,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我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好意思,反倒觉得自己很可爱,很惹人爱。如果我们每个都能敞开心扉真诚的、善意的对待别人,对待自己,以阳光的心态为人处事,那些所谓的惊诧、隐私、隔膜、戒备不就很多余吗?
可现在,我们那个山沟沟里只剩下了三户人家,山梁这边是我家,那边是许家,沟对面是刘家,成“品”字形分布,有点“三国鼎立”的味道。其余二十户人家全都卖掉家产进城住楼房去了,成了新一代城里人。山村变得寂静、单薄,但熟悉的沟壑,熟悉的梯田,熟悉的空气,让我迷醉倾倒,我扯开嗓子吼起了《信天游》,山沟沟里的回响把我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远在他乡的小伙伴,你们能听到我的歌唱吗?希望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回老家吃最爱的洋芋面……(李青岳)
编辑:赵国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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